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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谋生(2 / 2)


*

皇宫往西有条珠市街,是京城最热闹的所在。

长街的腰眼处是座戏楼,上下三层的楼阁修得气派巍峨,雕梁画栋矗立在街旁,引得无数公子哥竞相出入——

时下不许官员府邸中豢养戏班,最多在逢年过节时请戏班到府里唱上几日,其余时候都是到戏楼消磨闲暇。时日久长,戏楼的生意便格外红火,几个有名的戏班更是一票难求。

眼前这座戏楼便是京城最负盛名的。

里头常驻的戏班叫玉芙蓉,排演的南戏无不精妙,几乎场场满座。

这会儿新排演的戏目才唱完,座中的公子哥儿们喝彩声不断,豪掷千金打赏之余,纷纷要极受追捧的伶人重回场中。

班主曾俭瞧在眼里,只觉欢喜。

他暗自松了口气,将戏楼的事交给副手,正想着从后门出去,到侯府的东家那里禀报今日新戏的反响,忽见珠帘动处,小厮探头探脑地跑了进来。

见他还在,小厮径直赶到身边,躬身拱手道:“班主,外头有位小公子求见,说是有新写的戏本要跟你商谈。”

“新戏本?又是哪位才俊?”

“这位瞧着眼生得很,以前从未来过,看那身形么……”小厮凑近耳边,低声道:“倒像是个姑娘。”

女扮男装?

曾俭顿时有些诧异。

京中女眷如云,酷嗜看戏且时常请戏班过府排演的他见过不少,戏楼里设有女眷可用的雅间,与男客分门出入,寻常也多是坐满的。但闺中女儿自己写戏本,还找到跟前来的,他却还从没见过。

这倒是难得。

曾俭不由坐回椅中,抬了抬下巴,“请她进来。”

须臾,小厮便将人引入屋中。

极寻常的书生打扮,青衫冠帽,身量修长,看侧影是个颇为清雅的少年郎。但当他扯下挡住半边脸的衣领,抬起头时,曾俭便知道,小厮这双眼果真是没瞧错的。

眼前这人眉眼极为清秀昳丽,哪怕束发戴冠,也难掩婉媚灵动之气,唇上即便有意涂得淡了,也觉秀巧玲珑,更别说双颊腻白剔透,肤色宛若凝脂。

这般姿容,与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不相上下。

装扮成少年郎的模样,更是别具风姿。

曾俭呆呆看了会儿,才觉出失礼,忙轻咳了声,起身相让道:“听说公子手上有新写的戏本?”

“是啊,已写好了开头,特请班主过目。”

沈蔻竭力闷着声音,忐忑地递上写了十来日的手稿。

这就是她想出的谋生之道。

时下女子虽没被困在闺中,但若想赚些银钱维持生计,却也并不容易。尤其是像她这种没落的官家姑娘,因着年岁不大,还不够被人请去做女先生,便是做账房也没人敢收,且她这张脸生得招摇,时常抛头露面着实有太多不便。

倒是写戏本这事颇合她兴趣。

沈蔻自幼读书,常因辞藻清丽得长辈夸赞,偷藏翻阅的野史杂记不少,闲暇时也曾天马行空地写过一些。只是闺中女子偷瞧话本毕竟为长辈所不容,更别说动手写了,沈蔻那会儿年纪小,更不敢叫人知道,最后都是写完了偷偷烧掉。

钟氏出自江南,看着南戏长大,里头种种门道都曾详细说予沈蔻。沈蔻原就对此极有兴趣,经历生死之后,心性已非从前的少女天真,如今想写个戏本,倒可勉力一试。

只不知能否入戏班的眼。

沈蔻捧着热腾腾的茶水,屏气等待。

曾俭倒是没小觑,见她辞藻极佳,戏本写得有模有样,竟逐页认真翻阅,偶尔还会抬头瞧一眼沈蔻,似颇惊异。

屋里陷入安静,唯有外头喝彩阵阵。

好半晌,曾俭才阖上纸笺。

“这戏本公子还没写完?”

“虽没写完,但后头的脉络却都想好了,班主可愿瞧瞧?”沈蔻见他神情中似有赞许,觉得这事儿有了几分盼头,赶紧将另一份誊抄好的手稿掏出来递给他。

曾俭似觉诧异,却也没多说,只接了细看。

等通篇翻完,他将沈蔻打量了好几眼,才将手稿递回。

“这戏本若能写完,公子如何要价?”

“五十两。”沈蔻早就想好了。

报出去后觉得过于狮子大张口,她又低声补充道:“其实我也不太知道行情,班主觉得多少合适,还可商议的。”

哪怕给个十两,都够她母女俩用好久。

报那么高,不过是知道芙蓉班阔绰,方便商议而已。

沈蔻暗暗心虚。

曾俭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戏本虽还有点稚嫩,但若好生打磨了排演出来,所值何止五十两?那还不及贵公子随手扔出的赏钱。

不过选戏本这事,他却做不了主。

遂稍敛神色,微肃道:“此事须由东家定夺,公子可否留手稿在此,过些日再来一趟?”见沈蔻没拒绝,便从屉中摸了十两银锭放在桌上,“这点算是定金。即便咱们戏班排演不了,这样好的戏本,我也定会举荐给别家,公子放心就是。”

极利落的态度,反让沈蔻有些错愕。

这就给她十两了?

这么阔绰的吗?她迟疑了下,见对方不是玩笑,赶紧欢喜地将那银锭收起,闷声笑道:“那我两日后再来。”说罢,一本正经地作揖告辞。

端着正经的姿态出了戏楼外的小巷,沈蔻摸着怀里揣的十两银子,越想越开心,欢喜雀跃之下,终是忍不住蹦蹦跳跳起来。

——这些银钱非但足够三四月的用度,还能用富余的赎几样东西回来!

她最发愁的事,解决了!

*

数道街巷之外的穆王府,江彻此刻却是眉头紧锁。

戎马出身的男人久经沙场历练,自有威冷气度,那张脸生得峻整如削,眉目英挺,却因眼底极淡的乌青而添了几分憔悴。颀长的身姿站在书架阴影里,薄唇紧抿时,愈发显得阴沉。

他已好些天没睡好觉了。

被噩梦给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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