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傍晚的巫羽城。
此时天色已渐渐暗下,季澜在房中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一会儿,直至有人敲门,才从长躺椅上起身。
柳卿站在门口,指挥着下人端膳食。
一道又一道,整整十样菜色。
季澜看着那忙进忙出的模样,诧异道:“…一般你们两人的晚膳都吃这么多?”
柳卿展笑道:“教主说仙尊在巫凤教的第一餐,我们身为东家自然得迎客,等会儿他也会过来与仙尊一同用餐,我也陪着入席。”
季澜一点儿也不在意花孔雀有无陪吃,只好奇的问:“你家教主去了医堂后,状况如何?”
柳卿面色些微降下,道:“大夫说他对花妖附身也没有办法,得等对方主动退散,且花妖不愿整日待在医堂床上休养,故大夫只能让膳房熬补身健骨的汤药,叮咛着喝下。”
柳卿似乎有些疲惫,拿眼前这状况没办法,叹了口气后又道:“眼下菜色已摆好,我这就去通知他过来。”
半刻钟后,巫傲即在柳卿搀扶下来到季澜住的房间。
精神看来不错,然而开口便是细怪声嗓。
“仙尊请入座,今日由巫凤教端出佳肴,区区十道不足为奇,皆是小意思,还望仙尊别见笑。”
这话听来谦虚,实为自捧。全是对自己教上的骄傲,就等着季澜赞赏惊叹。
明显是巫傲本人说出的话。
没想到季澜点了点头,朝着意气蓬发的花孔雀道:“确实不足为奇。我在夜焰宫时,他?们师傅一顿晚膳便能端出三十道,同是猪肉,能一次作出五种不同口味。”
巫傲瞬间被堵了一嘴,瞪眼望他?,可不过一瞬,面色蓦然一变,再?度出声时,已换了个人。
“夜焰宫?就是黑袍那人的住所吗?一次三十道我倒想尝一尝,你们人类的食物特别多口味,我一直挺喜欢。”
季澜早已习惯这迅速转换的精分现场,面色不改道:“是他住的地方,可你不是怕他??况且也根本进不去。”
这会儿,连花妖都被堵上口。
季澜当作没看见,神?色自然地挑了个位置入座,道:“都赶紧来吃吧,菜要凉了。”
语气仿佛这是他家。
柳卿:“……”
为何这当口,对方比他?们都像个主人?
他?身旁黑着脸的不知是巫傲还花妖,闷着气,一同坐下了。
柳卿指着其中一项料理,兴高彩烈地介绍:“这是我们巫羽城的特产,由当地农民饲养的飞禽品种,每只都得喂食一年以上的饲料,让其长胖长肉,才算合格。我们灶房师傅以许多调味下去混和,口味是外头绝对吃不到的。”
季澜尝了一口,只道:“口感跟鸡肉挺像,有点柴。”
柳卿不死心,又指着另一道:“这个呢,同是外面饭馆烧不出的菜肴,由我们巫羽城特有植物采收,将其茎叶分离后,叶子用大火快炒,茎则切断去水煮,之?后再用酱料拌在一块儿,最终盛盘上桌。”
季澜立即试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柳卿闻言,露出欣喜,在他身旁的巫傲,也稍稍恢复脸色。
没错!这些菜肴,就是巫凤教的骄傲!
岂料季澜神?色淡淡,补充说道:“总归这菜梗软软烂烂,一嚼就能吞下,特别省事。”
柳卿:“……”
巫傲脸色,顿时黑如半个月未洗的锅底。
季澜则宛若没看见他?俩的神?情,持续动筷。
一面心道,本仙尊这就以实力演绎,何谓杠精。
谁让巫傲对他?下药,又莫名其妙把他?带回这里。
餐桌上就这般静默了半刻钟,三人皆是默默咽食。花妖也没出现,大概是正享受着面前餐点。
待晚膳即将结束之?际,巫傲貌似自信心重?新建立,这才再?度发声。
“这回仙尊光临我教,明日我便让卿卿将喜爱的画卷拿过来,与仙尊共同欣赏。”
柳卿崭露一丝高兴,“仙尊肯定对这些东西极有研究吧,我在您面前不过小巫见大巫罢了。”
季澜:好说好说。本仙尊,琴棋书画没一样熟。
什?么小巫大巫的,不妨和你家巫教主一同研究去。
巫傲夹了好几口菜,道:“对了,我手上可有几件夜焰宫的秘密,不知仙尊有没有意思想知道。”
季澜:“还请巫教主说来听听。”
巫傲:“传闻魔尊寝殿上,有处用鲜血染红的砖墙,上头挂满人首,全是断命于魔尊手中的教派,魔尊以此为乐,便将他?们尸首分家,尸身让两护法丢入乱葬岗,人头则送回夜焰宫做摆饰。”
季澜点点头:“听起来十分残忍。”
巫傲见自己终于扳回一城,讲了件对方有兴趣且不知晓的事,赶紧接着说:“这些骷髅头一共有九九八十一颗,所有人当时皆被挖眼切舌,为的就是不让他们转世投胎后找上夜焰宫,魔尊这作法可真狠绝,可我却是极为欣赏。”
“滥杀无辜实为不该,还请巫教主别仿效。”季澜叹息两声,接着继续扒饭。
夜宇珹寝殿上有什?么,他?属仙门中最为熟知的人。
鲜血墙与人首没个影,倒是窗外?有满园子的红彤枫林。
巫傲见季澜进食速度慢了下来,问道:“仙尊可是有些惧怕方才的内容?”
季澜:是的呢。这顿饭配着你的尖声怪嗓,本读书人吃的十分艰难。
总之非常诡异,并且影响食欲。
柳卿见巫傲貌似扳回一城,便展笑打圆场:“好了好了,先别说这些可怕的,仙尊喝喝汤盅吧,这是我们巫凤教上最好吃的一道,以往只有逢年过节会炖煮,弟子们皆是蜂拥争抢。”
季澜浅尝一口,只觉得汤头香气不足,鸡肉也不够软嫩,与夜焰宫里的相差甚远,整体有待加强。
可他感觉眼前两人已无法再?遭受打击,便道:“这汤还行?。”
巫傲自信一笑,看起来像只蠢极的花孔雀。
一旁柳卿忙着替巫傲夹菜,举止间眼然是个小情人,嘘寒问暖,关心入微。
季澜好奇道:“柳公子,你与巫教主是何时相识的?”
柳卿露出了疑似害臊的笑容,道:“约莫五年前,巫教主到城外办事,当时我孤身一人,在当地徘徊,跟着一些铺子干活,教主见我勤快,便问我要不要到巫羽城,我一直很感谢教主的提携,让我有了不一样的人生。”
季澜:“你也有和巫凤教弟子一起修练吗?”
柳卿摇头:“我体内虽有金丹,可却不适合修习,对这类事情也无兴趣。相较之?下,我更爱文人雅性的活动,故教主也替我找来许多名画诗词,供我研读。”
季澜:“柳公子确实极有文人典范,方才我休息时看见墙上有幅字画,便是你的字迹吧。”
纸上一共十来个字,看得出是柳卿自己作的词句。
柳卿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写的没错,那也是我自创的诗词,还望仙尊不见笑。”
季澜回笑:“这话倒是谦虚了,柳公子字迹确实漂亮,配上美言佳句别有一番风味。”
巫傲忽地跟着发声:“卿卿可是了不得的人,每逢巫羽城过年,便有大批百姓于巫凤教前?连页排队,抢着要卿卿写的春联字。”
季澜:“巫教主平时也会陪着柳公子练字画图吗?”
巫傲:“我没有卿卿这么好的文采,只能帮忙多找些诗画,让他欣赏兼学习。”
柳卿:“教主低估自己了,之?前?你写给我那幅字,我至今还挂在房中呢。”
巫傲瞬间望向他?:“我家卿卿便是如此体贴的好人儿,谁都比不上,卿卿的画作才是真好,挂于床头看也看不腻。”
两人立即一阵深情互视。
季澜:“……”
你俩不就住同一间房?有需要这般互相捧高?
待巫傲终于停止眉目传情,便朝季澜道:“那日拍卖会上我买下的丹药,还请仙尊现在交出来,我想赠与卿卿。”
“前?日我被巫教主下了药,接着即来到巫羽城,根本来不及准备行?囊,怎会带这东西?”季澜反问。
柳卿打圆场道:“没关系的教主,你如期回来便是卿卿最大的心愿,其余的一概无所求。”
巫傲:“我的卿卿果真善解人意!”
季澜听着那发尖又黏腻的语调,心底苦叫。
拜托别这样了!这饭简直吃不进了!
那你侬我侬的气氛,貌似连花妖都觉得受不了,随即用巫傲的躯壳现身,催着大家:“好了好了,快吃吧!菜全都凉了,你们人类难道喜欢用废话代替正餐?”
柳卿见花妖上身,脸上喜意刹那间便降下,慢慢地舀了碗汤,自己喝起。
季澜朝着花妖说道:“你要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花妖用巫傲的脸,翻了个白眼。
“这家伙整个下午就待在医堂里喝药,还能走去哪!况且我对这里不熟,只看见一堆鲜艳的墙壁,比我族人的花瓣都更多颜色。”
柳卿语气不高的回覆道:“那色彩是我与教主一同研议后涂上的,弟子们全都很满意。”
季澜:原来是你俩爱的结晶。
想必弟子视觉疲劳之余,也是连气都不敢吭。
季澜朝柳卿道:“你与巫教主今晚各自一房吗?”
花妖何时上身也不知道,估计对方不愿意一同入寝。
柳卿:“如今教主身体不适,这阵子暂且住在医堂中,我便在隔壁床榻休憩,晚上也能照顾教主。”
季澜颔首。这份心意着实感人。
花妖却道:“医堂?那岂不是药味极重?之?地?下午已经去那儿坐了几个时辰,为何还要再?去?”
柳卿赶紧道:“此刻教主与你共用一身,住在医堂随时有大夫照应,巫凤教上下也较能安心。”
毕竟他?也不想与花妖单独共处一室。
季澜见柳卿额头冒汗,只觉得这人几乎全付心神?皆在巫傲身上,无时无刻接关怀着对方,便帮着说道:“是阿,况且医堂里除了药,还有各类风干花草,指不定你能找到熟悉的品种,闻闻那香味也许能安稳入眠。”
花妖这才勉为其难的点头同意。
柳卿立即用感激的目光望向季澜。
待这顿兴致不高的晚膳结束后,房中其余人终于全数散光,季澜伸了个懒腰,坐到长躺椅上,靠着椅背思考。
此刻他连外?袍都不愿脱下,更不愿意坐床。这地方他陌生的很,不管是花里胡哨的墙面布置,还是食而无味的膳食,反正是各种不适应。
脑袋总想起其他事。
譬如夜焰宫枕边的两片枫叶。
以及他喝上六杯茶才能读完的狐狸书生话本。
跟映满眼帘的红海枫林。
最后,还有一抹略为邪魅的弯笑。
他?垂着眼睑,这般思考着,不知不觉竟坐了一个时辰,姿势未变,整个人宛如静止在脑中的那些画面里。
待季澜意识稍作回拢,准备靠着椅背睡上一觉之?际,房门蓦地被敲响,连续好几声,有些急促。
一名弟子低着头,端着热茶进来,恭敬说道:“这是入寝前?的宵夜茶水,柳公子叮咛我定要准时送上。”
季澜表示让他放在桌上,待会儿再饮。
可那弟子却迟迟未离去。
季澜忍不住朝他?多瞄了几眼,对方忽地扑通一跪,双目通红朝他?说道:“仙尊!青冥等你许久了!我原隶属花令门,如今情势所逼,只能潜藏于巫凤教上,当个没没无闻的打扫弟子,还请霜雪门替我讨回公道!”
这一开口,便是劈啪地说上一通。
季澜被这架式给吓了跳,回神?后才重?新想了遍。
脑海也勾出一丝丝记忆。
由于对方姓氏稀少,故他?留了点印象,在《仙尊嗷嗷叫》里,原主逃离夜焰宫的某一回,即遇上花令门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