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场合没人敢大声说话,也没人敢往前挤,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似乎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迟筵跟着舅妈站在比较靠后的位置,抬头就可以看见摆放在最前面正中间的黑色实木棺材,以及前方悬挂着的黑白照片。
只远远看了一眼,迟筵就垂下了头,心中念念有词,暗道叶先生你在天有灵,就绕我这一回,借我您的骨灰一用,我一定天天祭拜您,逢年过节给您烧纸上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救我这一回,一定能登西方极乐世界,或者在天堂上永享安康……
哀悼致敬的时候,他也诚心诚意地跟着众人一同默哀。
舅妈和他不亲热,待在一起久了彼此都尴尬,自然也不会太拘着他,等仪式结束后迟筵便得了空,悄悄往火化那边去。
拿到骨灰倒是比他想象中简单,他和一个看上去是直接负责的工作人员说自己是叶迎之的同学,以前曾答应过叶迎之等他百年之后帮他把骨灰撒在海里,问能不能行个方便。然后暗暗递了两盒特意买的好烟和几张准备好的纸钞过去。
那人接了东西,也没管他说的什么鬼话,很痛快就答应了。这个人在这里工作,虽然也有一些“信其有不信其无”的忌讳,但也不是太敬重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觉得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骨灰么就是人烧掉的渣,最多留个念想,给出一点就给一点,又不是泄露商业机密。虽然说有点不敬逝者,但那个年轻人说了是要带骨灰去大海,他不管真的信不信就当自己信了,那样就算成人之美做好事,连最后一点顾虑都没有了。况且这事做得隐秘也不会有第三个知道。
迟筵在外面晃悠着站了一会儿,在叶家人来领骨灰之前,那人就出来递了一个小纸包给他。
迟筵在前天接了舅舅电话之后就去附近香烛店里按张道长说的订了牌位,又从市场上买了一个少女小指一指节大小的迷你瓷瓶挂坠,牌位已经放回了家,玻璃瓶一直随身带着。
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拿平安符卷了个差不多大小的小直筒,将骨灰全部倒入纸筒中,再把纸筒塞入瓷瓶里拧好塞子,将瓷瓶挂到自己挂玉的平安绳上,和灵玉并排挨在一起,看上去毫不起眼,就像是某种造型别致的挂饰。
舅舅举家搬至世明市后,外公外婆也在迟筵上大学后被舅舅接到世明市生活,后来两位老人相继去世,便葬在一起,长眠在这片土地上。老人的墓离这里并不远,既然已经到了陵园,迟筵当然要去看看外公外婆。
他去和舅妈说,舅妈推说舅舅不在,家里还有事等着处理,就不能和他一起去了。迟筵也顺阶下地让舅妈尽管去忙,他已经买了回苏明市的票,等去看过外公外婆就能自己回去。
墓园两旁都种着青青松柏,气氛肃穆而沉重。墓园中阴气虽重,但因为寄托着人们对逝者的哀思,感情分外真挚,反而气息更为纯正,迟筵并不畏惧来到这里。
他抱着从下面买的白色菊花和清洁布循着记忆找到了外公外婆的墓碑,絮絮叨叨地汇报了自己最近的生活,把花放下,把墓碑擦拭干净,再把碑前上次摆放的已经枯萎的菊花替换下来,把新鲜菊花端端正正摆上,看着时间不早了,才准备离开。
他转过身原路返回离开,背过身的刹那墓碑上老人原本微笑着的黑白照片却收敛了笑容,仔细看去,那望着外孙远去背影的眼神中竟透露出几分忧惧。
可是迟筵看不见。
他也看不见,那隐隐附着在自己背上的人形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