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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027(2 / 2)


“这孩子,真是被惯坏了。”梅芸芳不满地抱怨了一句,也没当回事,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燕红,我得走了,待会儿你把家里收拾干净。”

结果她回来了,家里还是老样子。

梅芸芳很不高兴,喊了几声也没人应,只好自己去洗碗。

结果她在灶房里碗都还没洗干净,陈燕红就忽然跑了过来,睁着一双比兔子还红的眼睛看着她:“妈,她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收拾一下,都是要嫁人的大闺女了,披头散发的,睡到太阳晒屁股,像什么话?”梅芸芳不满地抱怨道,“中午了,我要做饭,你去把衣服洗了。这么大的人了,还天天不做事,以后婆家都不好找。”

陈燕红咬住下唇,吸了吸鼻子,眼睛通红地质问道:“你就说,陈福香今天是不是去报名了?”

“……你从哪儿听说的?”梅芸芳眼神闪了闪,顾左右而言他。现在闺女正在气头上,要是知道傻子都去念书了,肯定要不依不饶的。

但陈燕红跟她做了十几年的母女,还不了解她吗?看她的神情就猜出来了:“她们说的是真的,那傻子都去念书了,你却不让我去念书。”

“叫什么叫?谁让那傻子命好,摊上个好哥哥呢。你没这个命,怨谁呢?”梅芸芳火大地说。

陈燕红死死盯着她:“也就是说,那个傻子真的去上学了!”

“还要考试呢,谁知道人家学校收不收她。”梅芸芳没好气地说。

也就是说,她承认了这个事。

陈燕红刚止住的眼泪一下子就滚了下来,嘴里呢喃:“一个傻子能都去上学,我却不能,哈哈哈,真的是太好笑了……”

她一直那么努力读书,结果呢,却还是像班里的女孩们一样,说辍学就辍学了。

梅芸芳觉得这声音刺耳极了,像是在嘲讽她。她心里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被陈燕红这一刺激,火气越少越旺,啪地将抹布丢进了锅里:“我把你养这么大,供你读了这么多书,难道我还错了?现在家里实在是困难,不让你念书了,你就这么对我的?”

“家里困难,那你过年还给舅舅他们送了一条鱼,一斤肉,两斤白面?陈小鹏还三两天头吃鸡蛋?”陈燕红抹干了眼泪,“妈,究竟是真困难,还是假困难,你心里清楚。”

学费一学期就四块钱,分的肉和鱼不吃,卖了省一省,不就有了,说到底,只不过是她这个女儿没那么重要而已。要是换了陈小鹏,他们砸锅卖铁也会让他念,只要他想。

梅芸芳被女儿揭了老底,恼羞成怒:“你跟小鹏比,你咋不跟陈阳比?同样是大的,你看他怎么做的……”

陈燕红心灰意冷:“你别说了,这个学,我不上了。”

说罢,她就径自出了院子,连脸都没洗。

等梅芸芳追出去时,她已经出了村。

梅芸芳气得跳脚:“就没一个省心的,我看你能跑到哪儿去,再使性子,可没人管你。”

***

陈燕红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就像梅芸芳所说一样,她没有地方去。

这次这么狼狈的样子,她连同学家也不好去。而且同学们今天都要上学了,她去人家家里也没用。

不知不觉,陈燕红走到了初中外面。她不敢进去,就站在外面,盯着熟悉的校园,心里难过极了,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她擦了擦眼泪,再睁开眼,竟然看到陈阳领着陈福香出来。

他们兄妹怎么在这儿?他们不是去小学了吗?三花婶明明说他们去小学报名的。

陈阳和陈福香走出门口也看到了哭得眼睛红通通的陈燕红。

四目相对,陈燕红觉得很难堪,低垂着头收回了目光,默默地往另外一条小路走了。

陈福香抬头问陈阳:“哥哥,她……她为什么哭啊?”

陈阳沉默了两秒,选择了说实话:“梅芸芳可能不会让她继续念书了。”

没了他挣钱,梅芸芳两口子挣的那点工分,分的粮食恐怕都不够他们吃,更别提供两个孩子上学了。儿子跟女儿,她会选谁还用说吗?

陈阳对陈燕红没太大的怨言。她虽然也抢占了他们兄妹俩不少资源,但身为梅芸芳带过来的子女,她的身份在那个家里其实也挺尴尬的,陈燕红比较聪明,除了偶尔指使福香干活以外,倒是没做太过分的事。

上一代的恩怨归上一代,陈阳不会迁怒到她身上。但同样,他也不是什么大圣人,不可能不计前嫌去帮她。再说,她今天受的这点委屈,比起他们兄妹曾经受到,又算得了什么?

“看来她很想念书。”陈福香叹了口气,“其实她的成绩比陈小鹏好。她比较喜欢读书,陈小鹏不喜欢读书,放学回家从不摸课本。”

陈阳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好了,别叹气了,叹气就成小老太婆了。这是他们的事,跟咱们没关系。而且这个忙,咱们也不能帮,一是咱们家也没多少钱,二来你知道梅芸芳的性格,要是我们但凡心软,帮一次,她以后就会缠上我们。而且如果梅芸芳舍得掏老本,也不是不能送她上学。”

陈福香眨眼:“哥哥想多了,你这么辛苦,我才舍不得拿你挣的钱去给她交学费呢!”

“好,是哥哥想多了。哥哥只是怕你太善良,太心软,这样很容易吃亏。记住了,善良也要分人。”陈阳借机又给她上了一课,然后说,“想不想去食堂看看,哥哥中午都吃什么?”

在公社训练的时候,陈阳中午都不回去,而是在食堂吃午饭。

陈福香对哥哥的一切都很感兴趣,连忙笑着点头答应了:“好啊。”

兄妹俩兴致勃勃地转身去了公社食堂。

等他们走远了,陈燕红才慢吞吞地出来,羡慕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本来陈燕红是不打算去学校的,可她见陈阳兄妹从里面出来,实在是太好奇了,忍不住守在外面,等有个认识的同学出来后,立即拉着她问:“我刚才看到有个年轻男人,十八\\九的样子,带着一个皮肤很白,看起来很天真的陌生女孩从咱们学校出来,是新来的吗?”

年后的这个学期,学校不会招收新生。初中总共就两个年级,一个年级两个班,人不多,基本上大家都认识,一旦有生面孔就很惹眼。

所以陈燕红一提,那女同学就知道她说的是谁了。

“听说是来报名的,好像插班念初一吧,我看见初一一班的老师跟她说了会儿话。带她来报名的那个男人看她的眼神好温柔啊,是她的哥哥吗?哎,别人家的兄弟咋这么好呢!”

是啊,别人家的兄弟怎么那么好呢!

陈燕红笑得很勉强:“我也不知道,我先回去了。”

那女同学看到陈燕红眼睛红肿,说话还带着鼻音,今天又没来报名,依稀猜到了缘由,很是惋惜的说:“燕红,你成绩挺好的,是班上最有希望考高中的学生之一,就这么不上,太可惜了,再跟家里争取一下吧。”

“嗯。”陈燕红咬住下唇,才克制住流泪的冲动,“那个,我先走了。”

陈燕红一转身,眼泪就涌了出来。

但这次她没闹,在外面转了一圈后,中午就乖乖回了家。

见她没出去多久就回来了,梅芸芳觉得她是服了软,说话也很不好听:“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翅膀长硬了,要飞了呢!”

陈燕红没有吭声,默默地端着碗,坐到了桌子上,梅芸芳还在喋喋不休的抱怨。陈老三跟以前一样,不搭话,没有什么存在感,陈小鹏只顾着抢好吃的。

一切似乎都没变,但对她来说,一切又都变了。

陈燕红似乎能体会到当初陈福香的感受。因为她现在的待遇就跟陈福香那时候很像,她现在有些明白,陈阳为什么非要闹着分家了。

这个所谓的家,她也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

陈福香拿着小学毕业证,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哥哥,我也是读书人啦?”

村子里一大半的人都是文盲,小学毕业不说文化人吧,但总也不至于是个文盲,文化知识已经超过绝大部分人了。

陈阳揉了揉她的头:“对,我们福香很厉害啊,一天学都没上就能拿到小学毕业证。”

在小学,陈福香做完了四年级的题,两科都在八十分以上,连校长都有些吃惊。又拿了两套毕业班的卷子给她做。

她同样都得了八十分以上。

这个时候,上个夜校,扫盲班,只要考核合格,都能拿到相应的证书。陈福香虽然没上过学,但文化水平已经达到了小学毕业,再加上她年龄不小了,放到小学也不合适,所以陈阳一通说情之后,校长终于答应给陈福香一个小学毕业证,这样她就能去上初中了。

这也是他们后来出现在初中的原因。

陈福香拿着毕业证晃了晃说:“那哥哥什么时候去考个小学毕业证回来啊?”

陈阳……

怎么又拐到他头上了?

他可没福香这种天赋,书本看两遍就会了。

再说,他一个大男人,都这么大了,还去跟一群小萝卜头考试,像什么话。

“这个,哥哥工作忙,还有很多不会,以后再说吧。”陈阳推脱。

可他低估了陈福香对读书的执着。

“还不会啊,那以后我早点做饭,捡柴、打猎的事也我去做吧,哥哥回家吃了饭,洗过澡就开始读书写字吧,多花点时间,勤能补拙。”陈福香认真地说。

别的都好说,打猎的事陈阳不放心:“这个,你经常去山上被人看到不好。”

陈福香摆手:“这个哥哥不用担心,我会把猎物藏在背篓里,不会让人看到的。怎么,哥哥还怕我打不到猎物吗?”

不是怕你打不到,是怕你打太多啊。

陈阳拗不过她,只能妥协:“好吧,那你少打点,一次只能打一只,不要被人看见了。”

陈福香把栗子抓了过来:“有栗子在呢,哥哥你少操些心吧,再这样下去都要成唠叨的糟老头了。”

“谁教你的,都编排起哥哥了。”陈阳捏她的鼻子。

陈福香推开他的手:“跟哥哥学的啦。”

“好的不学,净学坏的。”陈阳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妹妹越来越机灵了,也越来越难糊弄了。他总感觉自己以后的日子不大好过。

陈阳还真是没猜错。

为了让陈阳今年六月能去跟毕业生们一起参加考试,拿毕业证,陈福香卯足了劲儿,赶在陈阳回家前把家里的事都做好,吃过饭,就把他推到桌子前,教他读书认字,直到熄灯睡觉为止。

搞得陈阳睡着了都还梦见自己在读书。

陈建永几次来找他,看到他都在读书,不由得笑了:“真是一物降一物,你也有今天,福香干得好。”

他还在一旁鼓动陈福香给陈阳加大学习的强度。

气得陈阳第二天拉着他在公社的院子里切磋了一顿。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春天已经走到了尾巴,陈福香17岁的生日也到了。不过那天陈阳接到了武装部那边派给他的一个任务,去县城接一个人。

“接人?接谁啊?”陈福香好奇地问。

陈阳摇头:“我也不知道,闫部长今天接到的电报。听说是从部队里退下来的,好像受了伤,到咱们这儿来养伤。”

“城里不是有医院吗?他为什么跑到咱们这儿来养伤?”陈福香纳闷,不是都说城里好吗?

陈阳想:“会不会是去找四队的房老爷子?”

房老爷子今年八十多了,是远近闻名的中医。年轻那会儿走南闯北,据说给不少达官贵人看过病,后来还做过军医,解放后,他年纪大了,就回到了家乡荣养天年。

这附近很多人生了病,不去卫生院,都去找他。

陈福香也知道房老爷子。三队和四队紧挨着,离得极近,两个队里的小孩经常一块儿玩,陈福香以前也去过。

“房爷爷是个好人,他给过我糖吃。”

“嗯,老爷子确实是个好人。福香想吃什么糖,明天你生日,哥哥从县城里给你带回来。”陈阳觉得没陪妹子,挺愧疚的,想好好补偿妹妹。

陈福香很好说话:“哥哥买的我都喜欢。不过如果哥哥今年也能拿到小学毕业证,我就更开心了。”

“小滑头,又拿哥哥的话来堵哥哥。”陈阳弹了她的额头一下,又不放心地叮咛,“我走了记得反锁好门,还有明天早上记得煮颗鸡蛋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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