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卫东小心翼翼地用脚踹了他一下:“别叫福香,她太累睡过去了,走吧,先回病房再说。”
陈阳这才看清楚他怀里抱着的孩子,忍不住停下脚步,仔细看了两眼,问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岑卫东咧嘴一笑:“男孩。”
陈阳伸手想碰碰这个小外甥。
岑卫东见了,立即往左边侧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孩子很软、很小,很脆弱,你别碰他。”
“我不知道啊?我从小看着福香从这么一团长大的,还用你说。”陈阳撇了撇嘴。
扯吧,福香出生的时候,他还不到两岁,那么丁点大懂什么么,怕是连福香刚出生的事都记不住了。
岑卫东不理陈阳,抱着孩子赶紧回了病房。
回病房后没多久,陈福香就醒了,她睁开湿漉漉的眸子望着岑卫东,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孩子呢?”
岑卫东赶紧把孩子抱到她面前:“这里,你看,像不像你?”
“鼻子有点像吧,眼睛和眉毛更像你。”陈福香打量了一阵后说道。
岑卫东也很赞同:“对,嘴巴跟你一样,小巧红润,还有……”
陈阳真看不出来这个脸红通通的小家伙跟自己妹妹哪里像了,也亏得这两人振振有词地讨论,是不是当了爹妈之后,都这么傻了。
说话间,于青青拎着东西来了,她惊喜地说:“福香,已经生了吗?这就是宝宝,真可爱!”
“麻烦你了,于青青同志。”岑卫东站起身,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道谢。
于青青摆手:“没有,一点小事而已。徐嫂子在家炖鸡汤,说晚点给福香送过来。”
已经下午三四点了,陈福香不想这么麻烦人,便说:“青青,你让徐嫂子别来了,我明天就回家了,她这跑来跑去的麻烦。”
于青青可不好给徐嫂子做这种主,便说:“她都已经炖上了,你让她不送怎么行?天气热了,这东西可放不了一夜。”
“可这也太麻烦徐嫂子了。”陈福香有点过意不去。
陈阳也觉得太麻烦人了,说道:“福香,我回去拿鸡汤吧,别让徐嫂子跑来跑去了,一会儿天要黑了。我骑自行车,速度快。”
这也行,岑卫东做主道:“那你跑一趟吧。”
陈阳笑笑,高兴地应下了。
旁边的于青青见陈福香一脸疲色,知道她现在刚生产完,需要好好休息,便站起来说:“厂子里还有事,福香,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嗯,哥哥,你骑自行车带轻轻一程吧。”陈福香提议,两个人都要回去,骑自行车快多了。
于青青是特意来送东西的,理应载她一程,陈阳也说:“于青青同志一起走吧。”
两人一起离开了病房,来到医院外面的车棚边,陈阳将自行车推了出来,骑上后,于青青抓住后座的那根铁棒,坐了上去,陈阳一踩踏板,加快了速度,自行车飞快地冲出了医院。
医院的三楼,一个小护士端着托盘过来,偏头看了一眼站在窗户边的郭若君:“郭医生,你在看什么呢?307的家属在找你,叫了好几声了。”
郭若君回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了,马上就过去。”
“嗯嗯。”小护士胡乱地点了点头,回到护士台就对另一个护士说,“你有没有觉得,郭医生今天挺奇怪的?好像刚才还哭了。”
那个护士明显不信:“你眼花了吧,郭医生这么坚强的人怎么会哭?听说上次去救灾,一块石头掉下来,差点砸到她的头,她都没哭。还有,上回送来那个人,血肉模糊,就剩一口气了,帮着打下手的护士眼睛都哭肿了,郭医生也没掉一滴眼泪。你说郭医生会哭?扯淡,她比男人都强。”
“不是,你别不相信,我绝对没看错,她眼睛里有水花。”小护士坚持自己没错。
“你们说什么呢?什么水花?”郭若君大步过来,偏头好奇地看了她们俩一眼。
背后议论别人还被当事人听见了,小护士连忙摇头:“没,我,我们就是说一个电影里的女主角。”
“这样啊。”心情不好的郭若君没有怀疑,伸出手说,“给我一卷新的纱布。”
拿了纱布,她又匆匆回病房了。
起头的小护士不安地小声说:“郭医生她刚才没听到我们在说她吧?”
“应该没有,别说了,被人听到多不好。”另一个护士提醒她。
小护士吐了吐舌头,两人赶紧将话题转移到了其他事情上。
郭若君回去处理了病人的外伤,又查完了房,一耽搁到晚上六点了,她来到陈福香的病房,没进去就站在门口问道:“你们还没吃饭吧?想吃什么?我让食堂师傅给福香开个小灶。”
岑卫东说:“不用了,徐嫂子炖了鸡汤,一会儿送过来,我就随便吧,食堂里有什么你给打什么,麻烦了。”
“客气。”郭若君丢下两个字下了楼。
陈福香偏头看了一眼门的方向,低声问岑卫东:“郭医生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岑卫东正在整理尿布,听到这话,头也没抬:“怎么这样说?”
“她以前经常笑的,刚才都没笑,话也少了很多。”陈福香眨了眨眼低声说。
岑卫东连妻子孩子都看不过来,哪有精力留意郭若君的情绪,他摇头:“没注意。”
陈福香嗔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这样,郭医生可是来帮忙的,而且她还跟你从小就认识。”
“那又怎么样?她一个成年参加工作的人了,生活中、工作中遇到不痛快不是很正常吗?她自己会消化,会解决的,你好好养身体,就别操心这些小事了。”岑卫东把尿布叠了起来,放进袋子里。
陈福香想,这话也有道理,便没再多言。
过了一会儿,郭若君就打了饭菜回来。岑卫东将粮票给她,郭若君收下说:“今晚我值班,搞不定的也可以叫我。我虽然没照顾过刚出生的婴儿,但好歹学了这么多年的医,又在医院里呆了这么久,纸上谈兵还是可以的。”
岑卫东点头:“行,有事一定找你。”
“嗯。”郭若君将手插进白大褂,转身离开,神色果然有点冷淡。
岑卫东虽然注意到了,但也没多说,就如他刚才所言,成年人了,有很多事自己会处理。她要实在遇到了麻烦,求助他,他能帮的就帮,她不说,他也不过问。
郭若君走没多久,陈阳就回来了。
他提着篮子进门,刚进屋,鸡汤的香味就窜了出来。
“好香啊。”陈福香吸了吸鼻子。
“好香你就多喝一点。”陈阳将篮子放在柜子上,拿出一个小碗盛了一碗鸡汤,递给陈福香,“喝吧,徐嫂子给你炖的,还留了半只,说明天炖。”
陈福香抿了一口,有点不好意思:“这次让徐嫂子破费了。”
岑卫东说:“没关系,回头等你满月了,咱们做一桌子好菜好饭,请帮过忙的嫂子们都过来吃饭,谢谢她们。再找机会单独送于青青和徐嫂子一份礼物。”
陈福香琢磨了一下:“这样也行。”
今天羊水刚破的时候,她可害怕了,多亏了嫂子们帮忙。
“行了,这些事有我操心,你赶紧喝鸡汤,再吃点饭,吃完好好休息,我看着孩子。”岑卫东摸了一下她的头说。
陈阳也说:“对,有我和卫东呢。今晚我也留在这里守夜吧。”
“不用,病房地方小,有我一个人就行了,你回去吧,明天一早小李开车子过来接我们回去,你也不用来了,以后想看福香和孩子,直接到家里就行。”岑卫东赶人,刚生产完,陈福香还在排恶露,经常要处理,陈阳虽说是她的亲兄长,但到底男女有别,不方便。
陈福香吃完了饭,放下碗筷也说:“是啊,哥哥,有卫东哥在这里就行了,要不了那么多人,你回去忙吧。”
陈阳有点失落,可看着这一家三口,他明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才是更亲的一家人。
深吸了一口气,掩下心底突然冒出来的低落情绪,陈阳颔首:“好吧,那我回去了,明天中午休息的时候再去看你。”
“嗯,哥哥,你骑自行车回去吧,明天咱们坐车子。”陈福香叮嘱他。
陈阳摆手:“我知道啦。”
他走后,估摸着不会有人来了,岑卫东过去将病房门从里面反锁上,然后凑到病床边,轻抚着陈福香的头,眼睛看着睡得正香的儿子,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福香,你还记得生他时的情况吗?”
陈福香眨了眨眼:“卫东哥,你怎么问这个,是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有。岑卫东看陈福香一副没察觉的样子,绷着脸,凑到她耳边说:“这小子出生的时候,天上突然下雨了,雨水里带着你的那股力量,而且这场雨非常短暂,下了几分钟就突然停了。你说今晚,医院的病人会不会突然不医自愈?”
这才是岑卫东最担心的,但白天病房里一直有人进进出出,他不方便说,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大家都走了,他才赶紧将这事跟陈福香通气。
陈福香懵了,扭头看着睡得香甜的儿子,有点头痛:“我当时太痛了,没有感觉到,卫东哥,现在怎么办?不会有人发现他的异常吧?”
“不知道,你上次是怎么做的,我去再布置一下,起个干扰作用,免得回头有人怀疑到这小子身上。”这才是岑卫东跟陈福香说这些的目的。
陈福香有点担忧:“我丢了点东西在井里。现在井边会不会有人盯着?你这样太冒险了,还是别了吧。”
岑卫东看了一眼儿子:“我试试吧。”
见他没否认,陈福香就知道,井边肯定还有人盯着,连忙拒绝了他:“不要了,你这样会被人发现的,发现咱们就暴露了。只是下雨而已,没有喝进肚子里,病人也没直接接触到雨水,效果没那么好,会打折扣的。”
岑卫东想起大榆村的那场雨,确实对他的身体有好处,但恢复并不明显,信了几分:“真的?”
陈福香肯定地说:“没接触效果不会很明显的,你不要担心了。”
这样他就放心了,只要不是很夸张,即便事后有人察觉到有什么异常的,但也只会怀疑到那口上次出“神泉”的井上。这会儿,一动不如一静,还是什么都不做的强。
岑卫东有些庆幸是来医院生的孩子了,医院人多,而且还发生过不少奇怪的事,多这一桩也不多,反正只要不造成上次那种病人突然痊愈的现象,都不会太引人注目。即便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这么多人,也很难找出他们。
“你这小子,可真会给你老子找麻烦。”岑卫东抱起孩子说了一句。
刚说完,他的手就湿了,而且还热乎乎的,再一摸孩子的薄包被,也湿了。
岑卫东哭笑不得:“好你个小子,老子都说不得你一句,一说你就在我手上来一泡!”
陈福香见了,捂住嘴偷笑起来。
岑卫东抱怨归抱怨,但活要干,他将孩子放在床边,赶紧拿起盆子倒了点热水,又掺一般冷水,试了试水温,不冷不烫,才赶紧剥开包被,给孩子洗屁股,然后擦干换上新的包被。
***
这厢,陈阳出了病房,埋头直接下楼出医院,来到车棚前,准备骑车子走,忽然一个人影挡在了他的面前,他抬起头就看到了郭若君。
陈阳沉默了几秒,问道:“郭医生,有事吗?”
郭若君听到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叫,一直称呼她的职业,有点心酸,昂起头,固执地望着陈阳说:“你一直拒绝我,是不是心里有人?”
陈阳静默了几秒后,开口说:“郭医生,我农村来的,咱们俩条件差太远了,不合适,你会找到更好更合适的人,就别在我身上浪费心思了。”
“你不要拿这个说事,岑卫东和你妹妹都可以,为什么我们不行?”郭若君咄咄逼人地问道。
陈阳垂下了头,不做声。这怎么能一样呢,卫东是男人,能担负起身为丈夫、父亲的责任,他呢?他能做什么?他现在什么都没有。
见他不吭声,郭若君苦笑了一下:“什么不合适,不过是借口罢了。其实是你有了心仪的人,就是刚才你载的那个女孩子,对吗?”
陈阳抬头错愕地望着她:“你看见了,我……”
郭若君期待地望着他,他是要解释吗?说两人只是普通朋友关系,载她不过顺路而已……
可惜过了许久,陈阳却说:“你要这么认为也可以。”
想起那天晚上于青青的提议,陈阳心中一动,如果能让郭若君误会,彻底死心,也许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他不可能答应于青青荒谬的提议,耽误好好的姑娘,但郭若君既然误会了,那就随她去吧。
郭若君难过地看着他,自嘲一笑:“难怪你一直拒绝我。我早该想到的。”
她吸了吸鼻子,昂起头,不让往外涌的眼泪滚下来:“这样啊,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不过有个事我很抱歉,我打听到你进修结束后准备去西南边境,我也申请了,我试试能不能撤回来吧,如果不能的话,以后我们可能还会共事。不过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
陈阳完全不知道这个事,心里震撼不已,久久才说:“你,你一个女孩子,这又是何必呢,不值得!”
他申请的地方处于两国边境,条件艰苦不说,还时常可能发生冲突和战争。她一个女孩子去那种地方,太辛苦了。
郭若君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甚至还能笑得出来:“就允许你们男人想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不允许咱们女人巾帼不让须眉吗?我本来就想去边疆建设祖国,跟着你申请,不过是顺带罢了。放心吧,我会想办法看能不能换个地方的,你不必有心理负担,走了!”
说罢,她洒脱地挥了挥手,大步走进了医院的白色大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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