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韫专注地凝视着她。
她的声音软绵绵、甜糯糯的，脸上透着不解世事的懵懂，话里却仿佛含着千钧之力。
这个看起来就娇娇软软的、好像全身都裹着蜜糖的闹人精，竟然还有这样尖锐的一面。
“残废……”
嫦仪长公主若有所思。
是啊，如果这样的脚长在男子身上，可不就是残废吗？
她们的脚原本好好的，却被人挑剔抨击；后来脚残废了，却得到无数的夸赞。
连她们自己都为这残废沾沾自喜，还要互相攀比谁的脚残得更厉害……
皇后眼中也划过一抹痛色。
她放在膝上的手轻轻一动，将裙摆遮得更严密。
皇上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移开。
他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漠然姿态，眸色森寒，面容冷峻。
“准。”
*
承恩公府的兰漪漪，忽然就在京中扬名了。
有妇人解开脚上数尺长的裹脚布，摩挲着那双不堪入目的脚，哭得昏死过去，好不容易醒来，还要蹒跚着带女儿往承恩公府门前磕头。
也有人咒骂这个年方五岁的小女孩，自己不能吃苦，就要天下女子都像她一样踏着双丑陋的天足，委实歹毒！
但不管她们怎么想，天子令出如山，说了废缠足，那就半点不能含糊。
朝廷甚至还特意组织了官员，专门搜捕违背皇命的百姓。
短短十日，已经下狱了数百人。
都是冥顽不灵的妇人，老的、少的，一副宁死不肯放脚的贞烈模样。
橘冬把打听到的消息一股脑告诉大小姐，便看她怔怔坐在窗前，吃了整整三盘子的点心。
“大小姐，不能再吃了！”
她慌忙将瓷碟都撤下去，“仔细肚子疼。”
兰漪漪叹口气。
其实那些冥顽不灵的妇人又有什么错呢？她们自小听着缠足的好处，也确实因为脚缠得好、得到了好处，自然对此更加深信不疑了。
但她不是她们，她知道这是陋俗，是迫害。
她不需要人感谢她，也不怕别人骂她。
她上辈子没积什么德，却幸运地穿越重活，从孤苦伶仃的小孤儿到慈父慈母的掌上珠，她开心，也惶恐。
这一切好得像一场虚幻的美梦，她心里始终不能踏实。
为大齐女子放足，便是她为自己积福。
“不管别人怎么想，奴婢觉得废缠足是好事！”橘冬却生怕她会不开心。
兰漪漪揉着肚子喝山楂水。
她才不关心别人怎么看她，她只在意爹娘的看法。
她出宫的时候心都提着，就是知道自己违背了阿娘的期愿，出了不该出的风头。
她怕阿娘会责怪她。
沈氏确实眼前一黑。
她胡诌个缠足出来吓唬女儿，不就是指望她能消停些？
这小祖宗倒好，更不消停了！
但冷静下来，沈氏又是骄傲的。
她的女儿像她一样，刚毅果决，聪慧从容，不需要那些白眼狼族人的庇护，她自己就可以从容面对风浪。
只是这小人精本事都要通天了，想管教好她，且有得头疼呢！
皇帝像是洞悉了沈氏的为难，继废缠足之后，降下了第二道和她女儿有关的圣旨。
——二品及以上官员女，经筛选后，可入宫学与皇子女一同进学。
废缠足、开女学，陛下的图谋似乎不小。
善于揣摩上意的人家，立刻将家中女孩儿聚起来，仔细斟酌拣选。
宫学里可还有太子呢！
永恩伯府的反应也不慢。
老伯爷的儿子多，孙女也不少，不说个个出挑，总有那么几个天资聪颖的。
以往这种时候，最得脸的非宋妙则莫属。
但如今却没她的份儿了。
老伯爷挑来捡去，在大房和四房的嫡孙女里挑了两个，想起宋妙则，神色有些郁郁。
“四小姐还是不肯吃饭？”
自从陛下下旨放足，她便跟疯癫了一般。如今老二死了，她的身份也一落千丈，从前的心血是白费了。
下人低着头：“娘娘送了御膳来，四小姐用了饭，已经在练字了。”
老伯爷一怔，半晌才抚须长叹。
“好生照顾四小姐，别短缺了她的东西。”
既然娘娘不肯放弃，那便再试试吧。
毕竟妙则的命格，甚是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