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婉儿本就不是一个能拒绝别人的人,再加上她此时心情极为忧郁,也想趁此机会出去走走,而且她心中也确实对这仪式感兴趣……所以,她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零露看人答应,生怕她又反悔,所以匆匆跑了?。剩下的小孟也是一脸高兴。项婉儿看到这两人地反应,诧然问,“怎么?这有什么值得的高兴么?”
小孟先点头,又赶紧摇摇头,最?后眯起眼睛一笑?,转身跑了?,留下莫名其妙的项婉儿。直到此时,项婉儿都对自己的状态没有自觉。她没有自觉一是因她本就不是一个爱惜自己的人,再就是这段时间她过的浑浑噩噩,不断失神,只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有时还有些昼夜颠倒,但她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她自己没觉得不妥,却让小孟看得无比担忧,身边其他人也跟着屏声敛气?,心情抑郁。
“嗒”,墨滴下来,落在衣上,晕开一片,项婉儿低头呆呆看着,嘴交流露出苦涩来,也许真有些不妥吧……不知不觉她又发起呆来。
大傩驱邪仪式在紧张有序地准备着。项婉儿的居所也继续保持安静……可就在仪式的前两天,伍被忽然带着主掌仪式的方士前来拜访。项婉儿放下手?中把玩的陶埙,她不想驳伍被的面子,也有些好奇那个方士来做什么,就很快请人进来。
那方士三十余岁,面目俊雅,行动间带出飘逸之气?。他跟在伍被身后入门,可气度风采却被前面之人的风华所折,竟显现不出出色了。若非项婉儿提前知晓对方身份,又特别留意,只怕早将他看成?随侍而忽略。
那人看到项婉儿微微露出些惊愕,似乎没想到被外界盛传的“神女”竟是一个看起来颇为稚嫩的少女,不过他也算见多识广,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安然之色,说起自己所来目的。
原来,这方士听说大名鼎鼎的神女今年要来参加“大傩驱邪仪式”,特意来请教?的。其实,做这个仪式,他也并非头一次,而且做得很好。若是做得不好,淮南王也不会?一再用他。可外界对项婉儿传得神乎其神,最?近这女子又起死回生,也让人不能不相信她是仙女转生。而淮南王对这位“神女”越发看重,就连不怎么相信黄老之说的太子都频频探访,这便让主张仪式驾轻就熟的方士也不禁心虚,他一遍一遍查阅典籍,仔细推敲步骤,可怎么也放不下心来,生怕仪式不合神女的意。若这位神女不满意,在淮南王面前说句这仪式哪里不对,那他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只怕连以后都无法混下去……越想越觉得心中不安,最?后只得求着与神女交情不错、人又和善谦恭的伍被出面,带自己来这里?探看、询问。
项婉儿与方士打交道不少,这些人中有的走南闯北,见识极广,有的出入高门低户,所知趣闻轶事很多……只要他们不来考问自己,那么项婉儿还是很喜欢与这些人打交道,听他们说话的。既然与方士打交道多,那么自然就学会了?应对。
看对方恳切,几次推辞都不能打消对方的主意,项婉儿只得打起精神应对,“不然,就请你说说看吧。”
那方士一听,松口气,赶紧仔仔细细把仪式步骤说清楚。
一般人听这琐碎而又无聊的步骤,自然无趣,可项婉儿却认认真真听得仔细,不落下一个细节。那人看项婉儿如此,心中得意,也说得更加卖力……
反倒是伍被,淡然笑着看了?这两人一会?儿,便把目光移到他处。
他那柔和的目光先在小孟脸上看一会?儿,看小孟也跟主人一样听得津津有味,不禁露出微微笑意;又转而去看那白白的蒜瓣与青青的蒜苗……最后,伍被的目光落在了项婉儿放在身边的陶埙上……
金乌渐渐西坠,日影慢慢东斜。来客终于将那繁复的过程讲述一遍,饶是项婉儿记性好,可要消化这么多东西,那也不易。而来客却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结果,便忍不住立时就问:“神女,这仪式……”
“这仪式是好,还是不好?”伍被看项婉儿失神,似有意若无意地接过话头,给?出了一道最?容易的选择题。
“好,好!”项婉儿有些心不在焉的点头,心思?还停留在那仪式的想象中。又进?来添水的零露听到项婉儿说这两个字,便偷偷看那正襟危坐的男子,看他虽力持镇定,却也难掩惊喜的样子,止不住窃笑?。
而那方士得了?这位小姑娘的肯定,便仿佛得了?玉旨纶音一般,哪里还管什么真与假,他暗道:就算其中有什么纰漏,那么不怕他人指摘了?!因为神女都说好。
目的已然达到,这方士又闲扯几句,便起身告辞。走时,他又托伍被带给?项婉儿那早已备好的礼物。伍被笑着接了过来……可他回转,刚刚走到门口,就听闻里面传来幽咽的埙声。
站在门口的零露看到伍被回转,微微一呆,张口就要向里?通禀。伍被摇摇手?,示意她等一等。零露知机地点头。
伍被停身、侧耳细听,很快听出这埙吹得虽不甚高明,虽不高明却透出孤鬼游魂一般诡异、孤独、凄怆的意蕴……可为何这埙声中会?含着灰烬一般余温尤存地追忆呢?
伍被思忖片刻,在零露清脆的声音中,又走进了?略显幽暗的屋宇。
项婉儿没有预料到伍被去而复返,听到禀告,还没有将埙放下,就见伍被已然走了?进?来。看到伍被笑意殷殷的脸,项婉儿顿觉赧然,不自觉地将那埙藏了起来。
伍被却似乎没有注意到项婉儿的尴尬,径自问:“好生凄凉,但不知姑娘在何处学得这曲子?”
“什么曲子?”项婉儿讷讷,随即一笑?,同时将藏起来的埙又不太自然地拿出来把玩,“这是胡乱弄着玩儿的,哪里有什么曲调?”
“随便吹奏出来的……”伍被目光幽深难解,他看小孟在炭火盆里?加了?些木炭,然后走出去,才压低声音,道:“项姑娘说笑了?,我虽孤陋寡闻,却也还不至于听不出楚地之声。”
项婉儿眨了眨眼睛,没有听懂。
伍被见如此,便拿起那方士留下来礼物,凑在嘴边。顿时,屋内忽然飞起箫声,箫声时而苍郁悲伤、凄凉哀切,动人心弦;时而又呜咽如鬼魅般悚人心魂……正是项婉儿刚才所吹奏的曲调!
项婉儿听得瞠目结舌,暗暗诧异这不知不觉弄出来的声音,竟可以如此动听?同时也更加敬佩伍被的博学多才,以及如此好的技艺……
就在这时,伍被放下玉箫,慷慨、悲壮地吟道:力拨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说罢,伍被深深看着项婉儿,道:“姑娘这难道不是昔年项羽被围垓下所听到的楚歌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