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那!”
“快快快,抓着他我们便有银钱了!”
“快!”
黑夜似墨,冷风如刃,寒气凛冽,乱雪飞扬不止不休。旷野百树裹满银霜,倏尔有一人影跌跌撞撞钻入树间,撞得一树残雪纷纷抖落,覆在染血的足迹之上。
沈慕卿面色惨白胜雪,身上的伤如同不知饱的恶鬼,狠狠地吞噬着他的体力,他痛得牙将咬碎,捂着伤处,拼着一丝清明朝前方而去。
逃,逃,逃!
“逃”字充斥脑海整整三日,可他无论躲向何处,皆笼罩在贪婪众人的目光之下——无处可逃!
天子有令,沈慕卿身负杀人之罪,若谁人能将其头颅斩下,赏金百两!
此令一出,追兵尽皆化身贪婪豺狼,露出桀桀怪笑,齐齐扑身而上,恨不得张开血盆大口将沈慕卿的头颅咬断,品尝鲜活血液。
沈慕卿将近力竭,接连奔波数日,不消百里,他定会因疲惫而倒下。而后方追兵的火把将黑夜照得一片亮堂,他染血的足印清晰可见,更让他无所遁形。
既然无法逃,不如拼死一搏!
他停稳脚步,长剑赫然出鞘,如囚龙脱困放声怒啸,铮铮锐鸣挟裹汹涌杀意,以天地为砧,视人为鱼肉,剑剑杀招,招招夺命!
利剑嗡鸣渐止,最后一名追兵砰然倒地,死不瞑目。沈慕卿翻手一抖剑上残血,蓦地倚着树干颓然坐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上的热汗经由冷风一吹,结成冰霜坠入肤内,砭人肌骨,他打了几个寒噤,迷离的意识清醒了数分。
地上鲜血汇成红河,有如条条吞吐红信的毒蛇,顺着他的脚分流而下。血味过浓,不久将会有人赶至,此地不宜久留。
他沉沉地吸气一口,将被血醺红的双眼勉力撑开,长剑挑雪熄灭最后一点火光。以长剑为柱,支撑着两条力竭的双腿,咬牙撑身而起,但方一站直,双腿一阵痉挛,又歪靠于树干之上。再次扶着树干站稳,他虚晃着走了数步,确信无碍后,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茫茫雪幕而去。
大雪渐止,天色渐明,方才嘈杂的树丛间,唯剩一地的尸首同一窜染血足迹……
.
数月后。
乌灰卷云织就出一层细密天纱,承着天幕压向人间皇城,无数细密水线穿纱而下,溅落人间。这一场雨,自早下到了午时,热闹的皇城皆被雨声压得悄然无声。天街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刷得玉寒清透,人若践踏其上,都能窥见自身倒影。
街边吆喝的小贩早已归家,叫卖的店主了无生趣地倚门打盹,寂静的小路上唯有几个衣衫褴褛,形如枯骨之人神色迷惘地四处流连,落得几声哒哒的足音。
一对主仆正缓行于这安静的街道之上,些许积水漫出路面,足尖一点,踏得水色四溅。
“少爷,您慢些走,小心湿了衣裳着了风寒。”小僮小心看了看戴着黑纱帽的少爷一眼,模糊感觉到少爷苍白的脸色,旋即悄悄将紫竹伞右倚三分,遮了自家少爷却湿了自个儿的肩头。
季拂心无奈摇首,指尖点上伞缘往左偏了一偏:“你方是小心才是,我不打紧,你切莫再将伞打来,雨淋不着我。”
“诶。”小动作被逮个正着,小僮缩着脑袋吐了吐舌,下一瞬又趁季拂心不查,将伞面打偏些许。
“驾驾驾!滚开,滚开!”
嘚嘚的急促蹄声在身后作响,小僮方扭头一望,数匹骏马便奔驰而至,迅疾如箭,溅起雨水如似泼墨,立时将小僮衣衫溅湿了大片。
“呀,少爷!”小僮惊然一跳,扶着季拂心便过问他的情况,看他无恙了,方小声嘀咕一句,“这落余天的,赶马的也忒不小心了。”
“你说什么!”
“啪!”一条粗大马鞭嚣张甩下,季拂心眼疾手快,赶忙将小僮拉了开去,凌厉的鞭风嗖嗖落下,如若刀割,若是被这鞭抽中,小僮的脸只怕要皮开肉绽。
“找死么!”马上之人盛气凌人地一喝,一双眼瞪得都快要掉出眼眶。原先他已打马冲过了季拂心主仆,不想他这耳朵犀利,将小僮的嘀咕声纳入耳中,当下就打马回来,对着小僮就是毫不留情的一鞭。
“你……”还未说完,季拂心一扫骑马人的刑部服饰,脸色一变,立时拉着小僮低头,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歉意,“抱歉。”
“哼!知错便……好……”话音未落,却戛然而止。刑部的男子嘴角勾出古怪的笑容,睥睨的目光不怀好意地在季拂心脸上打转,直将季拂心看得后脊发凉——方才季拂心扯住小僮之刻,因动作幅度之大带得黑纱帽斜斜飞起,帽中部分容颜不巧地落入了刑部男子的眼底。
“你还愣着作甚,还不快走!”
前方的同伴昂着声回首催促,刑部的男子拉长脖子地应了一声,又阴笑着地扫了季拂心一眼,趾高气昂地扬鞭而去。
“少爷,”眼看那男子的目光不善还如此嚣张跋扈,小僮气得面红耳赤,嗔道,“少爷那人是何人,为何如此嚣张。”
季拂心素来温和的脸上,在提及方才那人时,也升起了愠怒之意:“方才那人是刑部的手下。刑部侍郎王恩益以色媚主,仗着天子宠爱嚣张跋扈,连爹也逼不得已让他三分。若是惹着了他,被他往天子枕边吹上那么一口凉风,咱们的脑袋便没了。是以出门在外万万甭得罪刑部之人,哪怕再怨也得为自己的脑袋着想,低上个头,总没得坏处的。”
小僮立时夸张地捂紧了嘴巴,紧张地东张西望,生怕一会儿的功夫冲出一个刑部人,将他的脑袋给拎走了。
季拂心被小僮装腔作势的动作给乐到了,方才的愠色都在一笑中拂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