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此,他才会重新整理心绪,若无其事地去含元殿整治朝政,宣布即位。
但有?些错,他大约是永远没机会弥补了。
慕衍顿了顿,再一次想到了停灵至今的叶才人,指尖颤了下。他伸出手,细细地描摹了一遍女郎的眉眼,眸底的晦暗神色都被掩在低垂的羽睫阴影中。
他如?今是天子,广有四海,无人不拜服于冕旒丹墀之下,却也不能叫人起死回?生?。
阿娘已经去了,二?兄又将远走山河,他唯一剩下,也是最重要的,便是阿瑶了。
他再不能失去她。
……
苏瑶再次醒来的时候,慕衍不在身边,昭阳殿空无一人。
她慢慢地坐起身,在空寂得?可怕的屋子里,抱住自己的膝盖,咬着唇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更多汲取些温暖。
也不知这样坐了多久,有?脚步声进了屋,她拉起被子就把自己捂进去,牢牢闭上眼,装作没醒,却意外听见了月枝的叹气声。
苏瑶一个激灵,忽然注意到,暴君居然会让月枝来伺候她。
要知道,话本里,暴君最厌恶她眼中还?有?旁人。所以每隔半月,昭阳殿的宫人内侍便要换上一批新人,只为让她身边无人可依,眼里永远只有他而已。
可如今,暴君居然会让月枝来服侍她。
她不愿深想,悄悄探出头,轻声唤,“月枝?”
月枝僵了下,三两步凑过来,眼里还?噙着泪花,“县主,您醒了?”
苏瑶轻唔了声。
见月枝想叫人,便连忙按住了她的手,焦急道,“莫出声!”
月枝懵了下,却还是顺从低声,“县主不想叫人?”
苏瑶点点头,涩声道,“若是叫人,慕衍就知道了。”
月枝大惊失色,磕磕绊绊劝道,“县主,如?今殿下即了位,便是陛下了,您怎可直呼其名,这是大不敬的罪名。”
苏瑶捏着手指不吭声,过了会,才抿抿唇,“我想喝水。”
月枝连忙去倒。
却不知苏瑶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她不是傻子,从月枝的话音里,就听出她这个婢女只怕是被慕衍收服了,才会对他毕恭毕敬的,如?此,自己怕是不能太过深信她了。
接过了水,苏瑶咕噜咕噜地都喝下去。
她今日哭得狠了,又昏过去半日,嗓子又干又涩,直到一整杯水下肚,她盯着白玉盏发呆,才发觉水中似是放了些蜜糖和药材,喝起来甜津津的,还?带几分药味。
月枝见状,便轻声道,“陛下临走时吩咐我们泡上?,一直在火上煨着,说您今日哭得厉害,只怕醒了要嗓子疼。”
苏瑶没吭声,躺回床上?便闷闷道,“我想流霜了,你悄悄地叫她来,不许惊动旁人。”
月枝应了声,便出去了。
不多时,一阵急促轻快的脚步声便入了殿。
苏瑶眼疾手快地捂住惊喜叫出声的流霜,不由得地有些头疼。
这般莽撞活泼,只怕不堪大用。
可她身边也没别人可信了,苏瑶扯扯唇,脸色不太好看。
流霜伏在榻边,眼里就淌下泪来,“县主,您终于醒了,婢子可算能安心了。”
苏瑶任由她哭了好一会,见她稍稍止住,才压低声,慢吞吞地问,“太子阿兄那处,开始治丧了么?”
流霜顿时就想到了宫里的流言,脸色变了变,觑着她的脸色犹豫道,“陛下给定下了谥号,礼部在安排此事,说要随着先帝一道,陪葬东陵。”
苏瑶看着她不出声,就见她脸色青青红红变幻不定,欲言又止。
看来流霜还?没有被收买了去,她松口气,拉着流霜坐到床边,继续探听消息。
“姑母现下可还好?”
流霜也松口气,“娘娘都还好,前几日还要硬闯进来看您,可惜陛下说您要静养,最怕人冲撞,娘娘才失了太子殿下,心绪起伏不定,不好探望,就让人挡了回?去。”
姑母还?能闯昭阳殿?
苏瑶讶异一瞬,心神大定。
看来姑母此时还能振作起来。不至于像话本里说的那样,因为太子阿兄新丧,便一病不起。
她眨眨眼,忍住又要掉下来的眼泪,附耳过去,小声交待,“流霜,我想回凤仪宫,你帮我递信出去……”
流霜听完,用力地点了点头。
苏瑶想得极好。
如?今姑母既然无事,她到底占着长辈的位分,只要自己配合,就一定能先离开这昭阳殿。
她真是厌恶极了这里,连一刻都不想再待。
好在一切顺遂。
等听见月枝说姑母来的时候,苏瑶简直大喜过望。
她自动忽略了月枝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情?,连右脚的鞋履都没穿好,胡乱趿着,就径直往外跑。
可她迎面撞见的,却是面色微沉的慕衍。
苏瑶愣住一瞬,四下环顾,便是瞳孔一缩。
石阶前,流霜被人紧紧按着,跪在一旁。
不远处,姑母被宫人簇拥着,也被卫岕拦住,正往她这边看。
苏瑶唰得一下白了脸,惊惶地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在凸凹不平的雕花殿门上,硌得?生?疼。
就见如?今已经是天子的慕衍蹙着眉,大庭广众之下,居然半蹲下身,将她的脚抬起,珍之重之地托在掌心,仔细替她将丝履穿好。
年轻的帝王慢慢站直起身,脸色苍白如纸,乌黑的眼一目不错地望着她,越发得?昳丽惊人,简直像是地府来拘魂的鬼差。
他不敢置信地轻声问:“瑶瑶,你这是要去哪?”
苏瑶呼吸一窒,背后的汗毛根根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