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百贯实在无从问起,只想到之前谭玉玲所说,看似跟风随意地问了一个:“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有啊。”谭玉玲答得很是顺溜,她笑着站起身来,俯瞰着坐得笔直的黄百贯,“前年九月,就一直下雨那一阵,程鸳的坟被人挖开过,里头都被雨注满了,棺木都泡烂了,你一直没找到始作俑者的那次,记得吧。”
黄百贯心里已经开始打鼓,他怎能不记得?
自打他发迹之后,程鸳的坟就屡屡遭人戕害,人都死了,尸骨还不能长眠,他日夜心头难安,想着,仇人都知道他看重亡妻,心疼亡妻,故以此来报复,可若他不看重了呢?亦或者,他装作不看重了?
所以这有了后娶的小程氏,有了四房姨太太。
只是后来,小程氏也死了,和程鸳一样,出门逛街,被车撞死的,找到司机的时候,司机都自尽了,黄百贯一直心疑程鸳的死并非意外,小程氏的死像是一泼冷水,把他的心浇凉了,也把他的心浇醒了,怎么可能是意外呢?有人要杀他,有人要杀他的妻子,甚至杀死了之后,还要去掘坟。
彼时他的心冷得和兵刃一样,他派了很多人去替程鸳守墓,尤其是在与谭玉玲亲近之后,程鸳的坟头总算是能安静一些。
可谭玉玲这话是什么意思?
黄百贯嘴角抽搐了一下,耳畔,谭玉玲的话像是鬼魅在叫嚣:“实话告诉你,那一次,是我干的。”
砰地一声枪响。
敖瑾在院子里听到枪声后立刻趴在窗户旁边看了一眼,窗帘是谭玉玲特意拉开的一条缝隙,敖瑾透过缝隙,清楚地看到餐桌边上的谭玉玲满头是血,黄百贯惊慌失措,他仔细端看了自己手里的枪,保险明明是卡在上面的,这是关着的,他只是想吓唬一下谭玉玲,这子弹是不可能出去的。
敖瑾自是晓得黄百贯惊讶于什么,只可惜,魏十镜造假,不仅能巧夺天工,还能根据客户需求自行修改,敖瑾递给谭玉玲的那柄枪,保险刚好是反的,往下打才是上了保险,往上,子弹出膛,不容反悔。
敖瑾知道黄百贯谨慎,可再谨慎,还是逃脱不了用枪的惯性。
敖瑾侧身躲在窗边,亲眼看到谭玉玲那一魂尾巴飘飘荡荡地从窗户缝隙里散了出来,她抬手一揽,右手则操着一柄黑瞿石打磨的短刀,往自己心口一戳,伤口不深,血花氤氲开来,这魂尾巴像是饿鬼投胎,看到了血便是立刻往敖瑾的心口钻了进去。
敖瑾立刻翻墙离开了这院子,她一路往西,魏十镜还在西郊等她,她答应过魏十镜,一天之内就会回来。
***
二月上旬,魏十镜已经在江畔一艘二层画舫上等了敖瑾足足三天了。
这三天,敖瑾没来,自上海倒是传出了不少消息,听说又出了命案,死的人还不一般,正是黄百贯的心头肉——谭玉玲。
又听说,这现场的一切证据都指向了贾裴手下的人,连同之前丽华酒店失火的案子,两案并审,连南京都惊动了,派了督查亲自过来盯着。
想想这三个人,姚金桃、游三娘、谭玉玲,都和敖瑾有关,敖瑾一出现,这三人都死了,敖瑾还真是走哪儿死哪儿。
冥冥之中,魏十镜总是觉得心里头不安稳,那夜敖瑾让他紧急仿造的枪是勃朗宁M1906,谭玉玲凶案现场留下的枪也是勃朗宁M1906,会是如此巧合吗?
敖瑾一直也没来找他,是被抓了?
魏涟适时地给魏十镜泼了盆冷水,魏涟说:“瑾姐未必是被抓了,先生要往好的方面想,可能是瑾姐嫌先生烦了,自己走了呢?”
魏十镜内心更加凄凉了,这是好的方面吗?
住在船上,本就许多不方便,日常采买都是魏涟下船去办,低调得很,也没人知道这船上住的是魏十镜,不过今个儿魏涟回来,倒是带了一个生人。
这人对着魏十镜恭敬得很,鞠了个躬,才撂起袖子,从握拳的手里挤出半片断裂的竹片子,开口说:“先生之前在百晓堂下过消息帖,如今有人回了,我得先对个片子,对上了,才能把消息给先生。”
魏十镜的心一下就提起来了,对完片子,他将来人给的厚厚一沓书信带进了房,魏涟在甲板上起灶煮面,他就细细地一个字儿一个字地看。
他下的消息贴自然不是找别人,定然是找敖瑾,虽然敖瑾说过,百晓堂的老扈都要给她几分面子,可敖瑾不见了,魏十镜去找,怕是连老扈都要上心些。
魏十镜飞快地看完,楼下魏涟在朝着他喊话:“先生,船老大又来要租钱了。”
魏十镜推开窗,只吩咐了一句:“给钱,告诉他,这条船我买了,让他给我选几个得力的船夫,不需多,三四个就行,立刻出发。”
“去哪儿?”
“溯江而上,去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