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涟木讷，下意识地看了魏十镜一眼，摸头自笑起来：“那我给瑾姐你换？想喝啥？碴子粥吗？”
“不用了不用了，”敖瑾忙摆手，“不麻烦了，燕麦牛奶，也挺好的。”
魏十镜只翻着报纸，头也没抬，话是对着魏涟说的：“你瑾姐是想暗示我们，她已经重获新生，不是之前那个吃八个肉包子的小姑娘了，”他搁下报纸，看着敖瑾，“她现在，是大姑娘了，对吧。”
魏涟懂了，他笑嘻嘻地捧着空木托盘回了厨房，却又时不时地回头看俩人一眼。
敖瑾挺不自然的，确认魏涟走后，才准备开口，话还没出口，魏十镜就拦了一嘴：“我知道，你前几天的事儿都不记得了，”他十分自觉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也不记得了。”
这话说得，深入敖瑾心坎，她想夸夸魏十镜，想说相处这么久，魏十镜终于懂事儿了，又还没说出口呢，魏十镜就开始给她掰手指头，一个一个数落起来：“什么被人用炒猪肝骗了镯子啦，什么半夜爬起来洗澡还唱歌让邻居投诉啦，还有深更半夜摸进我屋子里想玷污我的清白之类的，我都不记得了。”
敖瑾手肘往餐桌上一搭，盯着魏十镜：“你的清白值几个钱？玷污就玷污了呗，稀罕什么？”
这姑娘，不按套路出牌啊。
魏十镜原本想着，她要么害羞，要么否认，这倒好，破罐子破摔了起来，这摔出来的碎瓷片还飚了他一脸。
魏十镜还想说道，外头却来了人敲门，魏涟在厨房忙活腾不出空，魏十镜朝着敖瑾指了一下：“我去开门，回来再战。”
***
门外。
韦荣是用捆牲口的麻绳把自己和张小汉的胳膊给拴一块的，不拴，这小子又得到处跑。
“老实点。”韦荣一脸疲态，那日从巷子里救下张小汉后，一个不留神，张小汉又趁着韦荣睡着的时候跑了，幸好没跑远啊，韦荣就在武昌第一纱厂附近找到了他。
寻到张小汉的时候，张小汉正在向街口的血头求情，让他再卖一次血。
在卖血这门生意里，那些年轻有血的活人就像是大血包，医院就是需要血的血库，而血头就像是连接血包和血库的中间联络人，但凡是要卖血的人，都得找血头，让血头开具“健康证明”，证明他们的身体符合卖血条件，才能去卖血。
张小汉前阵子才卖过，血头自然不答应。
“不行哩，你的血刚抽过一回，自己都不够用，着急去卖，会死人的。”
张小汉也是走投无路，他不想和韦荣回乌山县，可去其他地方，他又没有路费，他走的时候，还欠着梁老五的房租呢，也不能在武汉久留，隔壁的租客说过，梁老五在武昌很有排场，拉车的车夫都喊他梁哥，不交钱，就只有死的份。
隔壁的租客是个女人，三十出头，精瘦无比，家里还有一个五岁的娃娃，她看着张小汉就叹气，说你不是女人，你要是女人还好点，可以用身体交租，伺候梁老五一个月，就能免一个月，伺候他一天，就能抵一天。
张小汉知道这女人说的是真的，因为每次晚上梁老五去隔壁屋子的时候，那女人都得把家里五岁的娃娃暂时放到张小汉这儿，张小汉这儿啥也没有，家里最值钱的就是墙角的大水缸，就这儿，梁老五还天天说，把水缸留给了张小汉，真是便宜了他。
没东西玩，张小汉就带着娃娃坐在屋檐下数楼上漏水的水滴。
一滴，两滴，三滴，每次数到一千出头，梁老五就从隔壁屋子出来了。
张小汉也想过，自己怎么就不是女人呢，他只有血可以卖了，可血头还不让他卖，张小汉就急了，差点跪在人家面前。
血头不知道是不忍心还是觉得他烦，告诉他，那你去学别人，喝烟灰，对，就是香炉里的那种烟灰，拌在水里，大口大口的喝，可以把你的血弄稀，对，你还要多喝水，你喝多了水，身体的血也就多了，你喝完后让我来称一称，符合要求了你就去卖吧。
张小汉听了，扭头就走，他记得附近有个半人高的土地庙，里面有香炉，肯定是有烟灰的。
他这一转头，就撞上了韦荣，韦荣当时铁青着脸，是累的，也是被气的。
“给我走。”韦荣提着张小汉的衣领子就往西边走，他不知从哪里来，总之身上带了根绑牲口用的粗绳子，一边走一边绑，还一边和张小汉说，“我这次出来，是给县城和寨子里买物资的，县城里什么都没有了，没有药，没有米，没有棉被，死的人只能躺在坑边，埋都没地方埋了，因为找你，我都耽误好多天了。”
张小汉挣扎：“我不回去。”
“不回去也得回去，”韦荣手脚很快，他绑好后，任凭张小汉怎么动，都无动于衷。
韦荣巍然得像是一座高山，他对着张小汉呵斥道：“小时候教你读书的文祥叔，你还记得不？”
“不记得。”
“呸，你这个没良心的，人家可是秀才，专门过来教你认字儿的，你倒是好，学了仨月，字儿还是一个都不认得，你文祥叔到武汉来做生意后，没给你少寄麻糖和玻璃糖吧，”韦荣顿了顿，“你文祥叔他老娘，年前得了病，他匆匆赶回县里，还是没见上最后一面，弄得自己一家人也得了病，我来之前，刚咽气。”
张小汉顿了顿，像是委屈了，他噘嘴：“那你还非得带我回去？”
“你在武汉，没吃没穿的，是死，你回去了，寨子里还是会管你的，你石瑛姐还是会管你的，比在这儿好。”韦荣又说，“你文祥叔在武汉留了个院子，原本是要卖的，一直没卖掉，临死前说，书房里有几本孤本，他回来时匆忙，来不及带走，说如果我来武汉，顺道帮他带回来，捐给县城里的学堂，你瞧瞧你文祥叔的境界，你再瞧瞧你！”
韦荣张口朝地上啐了一口：“你爹张二斗在黑石寨好歹是个粮台，里四梁里头管后勤的，打仗得粮草先行你知道不？你呢？呸！就知道气我！烂泥扶不起上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