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圆点头,保持着微笑,心里却在委屈:这不省心的徒弟,又在变着法儿的刺激他了,真真是前世的孽障今生来还……
众人吃罢烤串,按照四喜的吩咐,三脚两脚踩塌了土窑,将火烫的窑土埋在下面,又另外覆了几层厚厚的干土,层层叠叠地堆了老高,觉得热气再也不能发散到表面上来,才三三两两,站定了聊天。
“四妹妹,我在这里,恐怕还能待半个时辰。”
“不如,你把临砚带去吧,我这里事情少,有翠儿和师兄在,也用不到他。”
“不妨事,你留着吧,临砚机灵,传个消息什么的,比旁人得用。”
“你这一去,可是要汇合李大哥?”
宁誉点头,用一种极为含蓄的眼神,专注地望着四喜……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不高,有时能听到一句半句,有时又完全听不到,翠儿和临砚站在后面,互相望了一眼,开始交流意见。
“你说我家世子爷,会不会喜欢四喜姑娘?以前从没见过他和别的小姐聊天。”
“依我看,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姑娘还小,不会想这些事情,只念着做吃做喝。”
“若是这样,爷可真可怜。”临砚砸吧了两下嘴,暗暗嘀咕,世子爷跟谁都不冷不热的,就算是揣着一颗火热的心,不说出来,旁人也不知道啊?
修一在那边,已经闹了起来:“小师妹,这都过去多久了?好了没啊?”
四喜笑着回答:“你若着急,就先挖开来看看,不过下面那层,你可不许给我掀开。”
少年痛快地答应了一声,拿起柴刀,刚刚将地坑刨开,就觉得一股子热浪扑面迎了过来,他连忙向后一闪,才发觉那股子热风并不烫人,只是将他吓了一跳,算算时辰,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
众人再次围了起来。
地坑挖得越深,温度就越高,四喜推开修一,找了根小木棍,慢慢地抠扯,忽然触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不由笑道:“好了。”
修一探手下去,摸出一个圆不溜丢的东西,随手往空中一抛,喊道:“师傅,快接着!”
那是一颗焖熟了的土豆,还没剥开外皮,便是一股子浓香,土壤的腥气经过烈焰的洗礼,只剩下了灼烤的味道,智圆烫的手指生疼,却不忍心将土豆扔掉,只得接在手里,翻来覆去地颠着,好不容易凉快了些,才用手指捏着,一边吹气一边剥土豆皮。
灯笼挂在杏树梢头,暖暖的光线洒下来,土豆皮仿佛薄薄的碎绢一片片飘落,雪白沙软的瓤子,在淡黄柔和的光晕中,如晶莹的雪珠汇聚成球,热气与香气缠绕,始终难解难分;被砂石烫过的地方,焦黄的表皮又酥又脆,一口咬下去,浓烈的热度、香软的包容,酥脆的惊喜,叫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众人纷纷挖了坑里的东西,放进嘴里细细品尝:土窑焖熟的番薯,远远比烤白薯更入味,红褐色的糖汁渗出表皮,散发着焦糖特有的香气,有点苦,又甜到极致,剥开番薯的皮,橙黄色的果瓤带着软软的甜度,粘而不腻的口感,如芳醇的米酒,醉了人心。
灼热的沙土块吸走了食材内部的怪味,又裹住了它们本身的香,积聚浓缩之后,一旦解除桎梏,香气便如久缚的骏马冲出了栅栏,奔腾嘶鸣。原本在烹饪过程中,极易失去的水分,也被高热逼退回去,蓄积在内部毫不流失,所以修一手里的蛋黄,不止不干巴巴的噎人,还黄灿灿嫩生生的,诱人馋涎。
智圆顾不得念佛号,只转过身去,不看修一吃蛋,悄没声地又拿起了一颗番薯。
满心的厌倦,愤世的冰冷,从宁誉心中缓缓撤离。即使她不遣人去寻他,他也想来这里看看,吉家人率真坦荡,和他们在一起,呼吸都会畅快许多,尤其是四喜,更令他心神飞扬。出生在皇亲贵戚之家,他见过最多的便是阿谀奉承,你方唱罢我登场,连饮食都透着杀机和诡计,他很少接触简单的人,也不懂得怎么简单的表达自己。精诚可贵,他焉有不知?然就是这两个字,于他来说竟如天上明月,皎皎然可望而不可即。
昔人投桃报李,他该如何,报答这一番暖融融的心意?